吴文俊：“一塌糊涂”的教书匠？
中科院数学院2017年5月7日讣告称首届最高科技奖、数学家吴文俊先生当天在北京不幸逝世，高寿98。纪念数学家这事儿必须严谨！本文谨讨论吴文俊是怎样的一位教书匠。
吴文俊是怎样的一位教书匠呢？
中国民众心目中，吴文俊是著名科学家，那么他是怎样的一位教书匠（即他的教学水平如何呢？），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话题。中国科大官方说法是这样的：
吴文俊先生是中国科大数学系（时为应用数学和计算技术系）开创者之一。华罗庚、吴文俊、关肇直开启华龙、吴龙、关龙的轶事。余生虽晚，一进科大即听说了。7日下午中国科大发布《沉痛悼念吴文俊院士》特别强调：
他是一位优秀的教师，在对数学系学生的教授当中，他的课系统性很强，推演非常严密，常常在黑板上写满了推演公式。每一个定理都做了严格证明，每一个概念都做了清楚交代，尤其注重培养学生的严密逻辑思维能力。
吴文俊先生曾说“我与科大有着不解之缘”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悼文是中国行政文体通例，但不鲜活，甚至不准确。
吴文俊：“一塌糊涂”的教书匠
有趣的是《大智为师：吴文俊先生访谈录》（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校级重点项目“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口述历史”，2007年6月5日）的记载完全不同。该口述历史中，吴文俊先生自承在当年担任初中教师的经历是“是非常失败的”。在北京大学的教学工作“教得很糟糕”“讲得一塌糊涂”。这种教训如此清晰，乃至“我看我教书不行，这也是使得我决定（从北京大学）回到数学研究而不走教学这条路的原因之一。”
中国科大至少是吴文俊先生的第三个担任教学任务的学校。他自承（第一年被数学所突然抓差到中国科大教课）“教得一塌糊涂”、“在力学系开课，教得很糟糕”。“教数学系，那时还是比较不错的。有时讲得好，有时讲得不好，但是比较认真地教”。
摘录一：吴文俊介绍早年在北京大学与初中的教学经验（或者说教训）
吴：先到北京大学，教了一年，那时教得很糟糕（笑），教书跟研究是两回事情。
问：当时是教什么课？ 吴：教微分几何。微分几何本来我就是外行，因为我在陈先生那里。在留学的时候学的是拓扑，没有学微分几何。那么就临时找一本书讲，讲得一塌糊涂。
问：是给数学系的学生教课？
吴：给数学系的学生。非常糟糕，很对不起那一班的学生。
吴：唉，就好像我在初中教课也是非常失败的。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教负负得正，我先这么教，后来发现不成。换一个教法，又不成。本来改了一下以为可以，到后来又不对头，学生就乱算一气了，反正是教负负得正，一直是失败的。这是在北京大学之前，抗战时期在中学教书的情况。本来我对中学老师很有感情的，对后来的中学校长也很有感情，我很乐意，可是我看我教书不行，这也是使得我决定回到数学研究而不走教学这条路的原因之一。
问：后来您就从北京大学调到中科院刚成立的数学研究所。
摘录二 吴文俊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任教
... 这个我对当时数学所的领导有意见，应该早点打个招呼，我对教微积分没什么经验，所以教得一塌糊涂（笑）。
...
在力学系开课，教得很糟糕，后来教数学系，那时还是比较不错的。有时讲得好，有时讲得不好，但是比较认真地教
...
对比可见，吴文俊先生多次提到教学经历使用了“糟糕”“一塌糊涂”“不好”等用语，三个学校都如此。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早期毕业生应当感到相对幸福，特别是数学系的“吴龙”们，因为他认为后来有时讲得好。
学生说：吴文俊“远远不如北大清华的教书匠们”
2003年7-8月笔者曾代表中国科大（海外）校友基金会在中关村特楼拜访李佩先生。采访时，大58级校友、中科院力学所王克仁研究员在场。王克仁介绍“那时我们的数学是吴文俊讲的”。
王：李（佩）先生讲的很对，什么是好的老师？这个很有讲究，不一定是教学好。一个水平高的教授可能跟学生胡说八道；一个水平较差的教授可能一二三四讲得清清楚楚但没有新意。宁可要听有水平的教授胡说八道，这胡说八道里头有东西！这一二三四不用你讲，学生可以自己去看书嘛。给我上课的科大老师，严济慈有经验，但不是老在大学教书的；吴文俊当时没有教学经验，讲课他远远不如北大清华的教书匠们。但给学生的印象完全不同，严济慈、吴文俊、钱学森、郭永怀等教给我们的东西是别处学不到的，自己学也不行的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佩先生。王克仁先生谈到吴文俊没有教学经验，是王了解不准确（中国科大首届学生不是吴文俊的第一批小白鼠，他已经给初中与北大学生上过课了！）。王克仁对吴文俊教学的评价，与吴文俊本人的回忆是基本一致的。王克仁的“一个水平高的教授可能跟学生胡说八道”貌似指的就是吴文俊这样的大师。
真实、鲜活或许才是历史最重要的特点。这个表面“一塌糊涂”的教书匠，为中国科大早期学生教学作出的努力令我们更加尊敬，这丝毫无损吴文俊先生的伟大。原因正如王克仁研究员所说“宁可要听有水平的教授胡说八道，，这胡说八道里头有东西！”我期望中国人少受一点僵化、刻板的文字观。同样的，我们需要更多表面上“胡说八道”但有血有肉有事实依据的历史去纪念逝者！谨以此文纪念吴文俊先生。证毕！
阿弥陀佛，如有得罪，饶我则个。
参考文献：
1.沉痛悼念吴文俊院士，中国科大新闻网
2.美 丽 人 生——李佩先生专访，中国科大海外校友基金会校友风采访谈
3.大智为师：吴文俊先生访谈录，参见中国科大新创校友基金会微信公众号(ID: USTCIF）2017年5月7日文章《首届最高科技奖吴文俊仙逝，开创中国科大数学系吴龙的转载，中国科大口述校史访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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